台中驚異大啟航 — 從古意到炫麗

　台灣四百年史，先南（安平）再北（艋舺）的發展軌跡使台灣中部一直未曾扮演過全台政治、經濟的首善之區。

　但是，一九八九年，中台灣的都會中心－－台中市，卻成為令人注目的焦點。

　麥當勞台中中港店在今年二月一日，創下全球麥當勞單一小時服務人次最高紀錄，達一二八二人。

　日本八百伴百貨、裕毛屋超市首次登陸台灣，竟略過台北，選擇台中做為啟航站。

　第一座象徵台灣都市意象、比美國際的經國林園徒步大道（長一•六公里，寬八三米）從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到省立美術館，今年第一期完工。

　台中市民甚至宣稱台中是未來台灣惟一的希望－－惟一可以讓人民享受最好生活品質的城市。

　台中變了，從一向不出風頭變得勇於創新、耀眼炫麗。

從小城到暴發城

　連台中的色情行業也是全省最有「創意」的。入夜後外觀鑲燈閃閃爍爍的汽車旅館（ＭＯＴＥＬ）從台中發跡；其他標示理容院、米酒浴、泡沫浴、馬來浴、泰國浴……的紛亂招牌，也看得人嘖嘖稱奇。

　近三年迅速在全省蔓延、流行的庭園咖啡廳、啤酒屋也在台中首創。外觀建造得像海盜船、歌德教堂、埃及金字塔……的咖啡廳、啤酒屋，「突兀」地錯置在台中的老街、新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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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向古樸保守的台中，民國七十六年的犯罪率也是全省最高的。平均每萬人型案發生的次數達九一•五，尚超過台北的四七次。

　眾多遽然冒出的現象，說明台中正在進行一場舊與新的接力賽。過去那個寧靜、古意的「小城」隱隱褪去，繼起的是一個都市在「暴發」後隨之產生的奢侈、派頭、誇大，甚至罪惡。

　台中的變貌這幾年是非常顯著的。

　十年前，台中人口數尚跟台南差不多，現在已經超過台南近十萬，總數約七十四萬人。

　十年前，台中人富裕度尚輸於台北縣，現在則每戶平均年收入達五十三萬五千元，僅次於台北市，名列全台第二。

　十多年前，十二層樓高的綜合大樓商場已足以讓市民們津津樂道它的「壯觀」；而今，一棟棟破紀錄的超高層大樓陸續在台中現身，僅去年就有三十幾棟超過十七層的大樓破土興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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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十年來台中人的生活範圍一向局限在火車站附近、小小不到一平方公里的狹窄巷弄中。而今，一條條寬大馬路挨著舊市區邊緣伸展出去，連市中心區也由火車站附近向西北移了三公里，遠遠落在麥當勞、全國飯店、楓丹白露咖啡廳圍起來的三角商圈。

驕傲的生活品質

　迅速的成長拉大了台中人想像未來的空間。台中不但要成為緊追台北、高雄的國際大都會；還有兩大都市所沒有、足以為傲的生活品質、居住空間。

　「如果說台北是發，台中就是將要發，」坐在三個月前才開幕的太府天龍百貨地下辦公室裡，企畫部副理沈靜綺說出她對台中變化脈動的感觸。

　現在的台中人談到未來，莫不呈現一股旺盛的企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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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服務於建築業界的黃騰輝，一年半前離開台北家鄉，選擇永住台中。年僅三十餘的他看好台中就已經發展飽和的台北更有年輕人創業發展的空間，就將一生「押寶」在台中。「十年後的台中要扮演國際性的地位，」他相信。

企圖心遽然旺盛

「台中是台灣未來惟一的希望，」以營建業發跡，今年起跨行百貨、旅館經營的太府建設董事長陳立興在比較了台北的擁擠、癱瘓，高雄的重工業污染後，點出了正在成長中的台中是惟一有希望發展為鄉村化的現代都市。

　住在相思林環繞的東海大學校舍內，正在等待秋的涼意襲入校園的社會系教拙高承恕也對台中寄予厚望：「這是台灣最後一塊地方，真正有可能讓人民享受最高生活品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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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生活一向悠閒，許多上班族、公務人員中午休息時還可以回家吃午飯的台中人變成有企圖心？又是什麼因素讓躺在中台灣，市民口中「夏天沒有酷烈的太陽，」、「很少下雨，但缺水時，雨就會下來，」、「秋天時楓葉可以兩個月才掉光，不像台北，十幾天就枯了，」、「東海大學的夏天，蟬聲比人聲還大，」……的和麗台中變得五光十色？

　台中的變，是它本身的條件與大環境的改變正好投合造成的。身居中部地區的消費中心，三十年來因為發展較慢仍擁有一大片未開發又便宜的土地，使台中在過去三年因為全國性的消費熱潮、土地狂飆而瞬間茁壯、耀眼。

　而台中未來在全台灣經濟地位中的可能轉變，在過去二年成為許多投資家、外來財團眼中可以冒險、下賭注的新樂園，吸引了不少人才、資金，更為台中現在和未來的變化注入更深遠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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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暑假時每到星期假日，身著深綠色軍裝的阿兵哥成群從大度山上的成功嶺湧入台中市區，穿梭在同樣是外來內、從附近縣市擠入台中逛街、上館子、看電影……的人潮，明白的顯示出台中消費都市的性格。「每到星期天台中是他們的，台中人反而不出門，」台中市政府新聞股長周志富指出，台中的財源一大部分來自外來人口。

　台中的消費腹地，「北到苗粟，南到嘉義，一個小時車程能到達台中的人口超過五百萬，」東海大學建築系副教授楊明雄指出，腹地入口多是台中的優勢。

大膽創新的消費市場

　台中腹地人口不但多，而且普遍富裕。根據行政院主計處統計，民國七十六年度台中市幾個腹地縣市－－包括台中縣、南投縣、苗粟縣等，平均每戶全年收入雖低於台北縣市等地約八萬；但平均每戶全年儲蓄卻超過北部地區數千餘元。

　中部人殷實工作，保守花錢，多年來已累積豐厚財力。「本來就有潛力，只是現在被激發，」不少台中人異口同聲表示，在全國性消費慾望被挑起的大環境下，中部人也「因應」展現了他們的消費實力。

　比以往旺盛的消費力與錢潮，刺激台中提供更多樣化、更高級的服務；甚至也提供了台中人可以大膽創新的舞台，大大改變了台中消費市場的面貌。

　擠在舊市區一平方公里不到的六家百貨公司，幾家一直面臨賠錢、換老闆的命運。但是台中的消費能力已被看好，今年日本八百伴、台中當地太府建設公司都勇於投入這個市場。

邱永漢在台中置產

　被中台灣商界稱為「梟雄」的全國飯店董事長吳和田，也計畫經營二萬坪的購物中心。沿著林園大道旁擁有一萬坪土地的他，對台中潛力十分篤信，甚至說：「我一點都不用做市場調查。」

　一向在台中不太常見的超級市場也在台中普遍起來。不但日本裕毛屋設店，連糕餅名店采芝齋、生產農藥的興農企業也都開起了超級市場。

　其他如一份魚子醬二千元的餐廳；三十坪大、花了二千多萬裝潢費的咖啡廳，和占地五、六百坪的啤酒屋、甚至色情理容院……都是台中新的消費「奇觀」。

　「我打算開一家九○○坪大的茶藝館，可以釣魚、說相聲、彈古箏、講鬼故事。我如果開咖啡廳，則要開隧道咖啡廳，讓每位客人都能擁有自己的隧道，誰也吵不到誰，」目前經營茶藝館的陳清讓和許多台中餐飯業者一樣，有豐富想像力，往標新立異，噱頭十足和「大」的方向發展。

　消費改變了台中；近幾年內大量進行的土地投資、開發案也是台中瞬間暴發的原動力。

　近三年，房地產買賣、投資、興建在台中市異常熱絡，不管是計程車司機、出版商、餐飲業、糕餅店老闆……等台中市民，都表示他們過去幾年參與了台中房地產運作。在不少市民家裡或公司行號辦公室裡，牆上也盡是張掛著一張台中市都市計畫地圖。

　連外縣市人，甚至外國人也不放過參與這場熱鬧的機會。在中港路沿線、林蔭徒步大道兩旁，台北的新光集團、長榮海運，台中縣的正新輪胎、捷安特巨大機械……等，都高掛招牌，新光和長榮甚至圍起自己的「勢力範圍」，進行整地工作。而其它祕密進行的土地買賣又不知凡幾。

　以理財專家聞名的旅日華僑邱永漢也帶引日本財團來台中買土地、開百貨公司。

　地產熱絡，使台中市政府出版的「都市計畫參考圖」銷售一空。售圖的女科員說：「外地來的，還有日本人，都跑來買地圖。」而市府建管課發出的建造許可件數，七十六、七十七兩年總和約一萬件，在全省僅次於桃園縣。

　台中房地產熱絡反映了兩年來全國性房地產飆漲的事實。但功一方面，大批湧人台中的外來財團在台中買土地，不只是「買空賣空」的炒作，反而是為了經營企業、服務業而購地。他們打算留在台中的念頭，反映了台中的投資、經濟地位正在提高。

地價漲了四、五十倍

　台中具有投資前景與近幾年大規模土地重劃、開發案有關。

　台中最大規模的造鎮計畫，地點就在田中港路兩旁擴散出去、近七○○公煩的土地。十年前，前市長曾文坡將這大片土地由農業地重劃為都市用地（稱台中市四、五期重劃區），直到四年前才完成公共建設，地價已由一坪四、五萬，張到今年一坪二百萬，相差四、五十倍。

　四、五期重劃區之所以深具「魅力」，成為台中當地和外來財團必爭的據點，原因是它的西邊靠近高速公路交流道，也緊臨將來市政府、市議會的新家－－正在規畫中的新副都中心（猶如台已信義計畫區）；而它的東邊則緊靠林園徒步大道和麥當勞商圈。長榮海運開飯店的預定地、日本裕毛屋、八百伴百貨等，都設在這個地個。

　台中另一項更大規模，正在醞釀中的造鎮計畫約占全市七分之一土地面積，其中約一一○○公頃已被列為七到十二期重期區，預計在民國八十年完成重劃，原本屬於農業區的這片土地，目前地價己暴漲十幾到數十倍不等，有不少投機、投資客在這些土地上競逐。

　然而，如果台中只是「一廂情願」的自我造鎮，本身沒有其它更具吸引力的發展前景的話，今日的台中絕不足以成為財團看中的新樂園；台中人也不會在短短幾年內將一句「要成為國際性的商業文化都市」喊成朗朗上口的全民共識；更不會宣稱，台中是「未來台灣的希望」。

期待機場和港口

　從一些指標來看，台中人自信成為國際商業都市是有道理的。

　首先是發展貿易的可能性。台中市及其消費腹地的台中縣、彰化縣、南投縣是全省中小企業最密集的地區，約一萬四千家，幾近全省製造業廠家三分之一，尤以機械業、製鞋、成哀業最發達。依據外貿協會統計，這些地區產業每年的出口金額也正好幾近全省的三分之一。

　然而，台中沒有國際機場，台中港多年來又因淤沙、風大，不能發揮商港功能，使得中部人「做生意，接待買主，常必須往台北跑，」已有三十多年歷史的台中精機第二代負責人黃明和說出了偏處台中的不便。

　為了突破現況，台中人動起了開闢國際機場、重整台中港的念頭。

　距離台中三十分鐘車程外的空軍基地－－台中縣清泉崗，在一項成功大學主持的台中市民意見調查裡，被各階層的台中市民選為中部國際機場的最佳地點。前上海商業銀行台中分行黃勝次經理即興奮指出：「清泉崗比高雄小港機場大；又沒有桃園中正機場的霧，再好不過。」

　機場外，台中港地位的變化，是生意人另一個注意焦點。自從台、海兩岸開係日益開放後，由於台中港是台灣直達廈門最近的航線，汽船只需四小時，不少滿腦子生意的台中市民認為，「開放兩岸直接貿易是遲早的事，」台中港的重整並非不可能。

中部度假中心

　國際化外，投資家也看中台中的觀光業。不管是台中市內以水舞聞名的亞哥花園，或是附近的溪頭、杉林溪、日月潭、中橫公路、谷關……等，「台灣最漂亮的山都要經過台中，」七十八年上半年觀光人次達七十五萬、名列國內民營遊耽區榜首的亞哥花園董事長，四十五歲、黝黑的莊文勤進一步指出：「中部是度假的好地方。」

　長榮海運正在台中興建五星級國際飯店，看上的除了從事商務活動的生意人以外，還有過站台中的觀光客。台中第一個五星級大飯店－－全國飯店，歷年來觀光客約占客人總數的五分之一。東帝上集團建設部經理高建文也指出，東帝士如果要往台中發展，有兩個利基可以掌握，一是「台中土地多，可以開大型購物中心」；一是「台中附近休閒區多，觀光飯店可以發展。」

　至於一般餐飲買賣服務業，台中更早已發揮消費都市的功能。

膨脹的自我期許

　蓬勃的商業貿易機會、外來財團熱中投資，撐起了台中市民走向國際化的理想。這種理想配合台中現階段生活情境和未雨綢繆的各項基礎建設，更「膨脹」了台中市民的自我期許。他們要求的不只是一個似台北般有國際功能的都市，他們還要求一個良好生活品質的城市。

　誰也料不到過去現代化的速度較慢，竟成為台中今天最大的優勢。「慢是好，才可以好好地規畫，」前市長曾文坡正好指出目前許多台中人的心聲。「四、五期還在開發，其他還有大片土地，」東海楊明雄則指出台中的另一優勢。

捷運正在規畫

　從近兩年台中的幾項重大措施可以發現，台中正在擺脫台北、高雄陰影，準備自己成為明日的大都會。

　首先是將於兩年後開工的十多條台中聯外道路。由省政府補助二九六億，將紓解未來台中蓬勃發展後可能產生的對外交通擁塞問題。

　雖然目前人口只有的七十四萬，台中也於今年著手規畫大眾捷運系統。現畫範圍尚包括台中縣、彰化縣，希望能在八十五年完成。

　林園步道的規畫，更是國內都市中絕無僅有的特色。這個都市意象、人文景觀的指標正可以壯大台中的都市氣勢。

　其實，現在的台中人已經很自傲自己的生活品質。除了舊市區那無數條八米、十米的小街廓外，幾乎沒有塞車的煩惱。市民們大批搬出原來的舊市區，搬進郊外各式歐洲風味、中國風味的社區，「大方的」擁有藝街建築、花園、停車場和清新空氣。

　寬闊的土地，提供了懷有夢想的建築師們扎根發展的空間。東海大學建築系畢業的台鼎建設總經理白錫旻，十年前召集了系上的前後期同學，在全省各地尋找能讓他們理念發揮的機會點。十年後，他們回到台中，在大度山的向陽坡上推出一批與傳統業者迥然不同的個案：理想國。

　「要讓整個山頭彰顯人文氣候，」白錫旻強調，理想國社區裡有自己的幼稚園、有藝術街坊，未來甚至想成立一所「大度書院」。

將來也會窒息

　住在這個還不擁擠的城市裡，很少人有疏離感。仍然令人感覺空曠的台中，「沒有鄉下的不方便，也沒有台北的癱瘓，」、「取得了鄉村和都市文明的平衡，」不少移居台中的人都表示生活品質是他們遷居台中的重要因素之一。

　處在猛力衝刺的熱勁上，目前台中最欠缺的就是一個可以趕得上民間腳步的市政府。稅收三分之二要繳庫，市府人員編制是六十二年的人事命令；而民間活動，如垃圾量、公共設施需求量……，卻早已膨脹好幾倍。

　「台中將來也會窒息，」台中最大證券公司天發證券董事長楊文龍已經耽憂市府的行政不彰，會使台中變成另一個台北。

有噱頭，沒品味

　台中人美夢的另一大污點與隱憂，是快速的商業化使台中變得庸俗不堪。有噱頭，但沒品味，是集各種新奇事物之大成的拼湊七色板。

　色情滲入是台中最先引人注意的特點。「台中是風化國中的風化城，」中部一位作家甚至語帶諷刺說。

　由於消費熱潮近幾年在台中熱情的奔改成長，不僅中部人，連「鬱悶」的台北人也習慣入夜後開二個小時的車進入台中「紓解」，「理容院都是台北人下來開的，」不少台中市民指出色情原來不屬於台中。

　另一方面因為文化藝術無法落實到人民的生活，反而使富裕後的台中流露更強的「暴力味」。一度帶動全國民間賭博熱潮的「大家樂」即被認定起源於台中。

　空有三家大學，數萬名大學生（東海、中興、逢甲），卻由於校園文化和社會生活文化幾乎隔離，「市區內幾乎找不到一家像樣的書店，」包括教授，學生的台中知識分子都如此抱怨。

　至於去年開幕的省立美術納，「去門口放風箏的市民比去看展覽的多，」留學義大利七年的美術館展覽組陳錦忠感嘆台中空有文化的外殼。「就像只有奶油，沒有底下的蛋糕，怎麼吃？」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館長漢寶德也憂心台中沒有實質的文化生活。

　正由於缺乏文化精神的內涵，台中部分噱頭、氣派十足的咖啡廳、飯店內，不但地氈黏濕，偶更還會發現蒼蠅飛來飛去，收銀機後的女服務生甚至會向人耍賴，拒開發票。

不要太高估台中

　然而，最可能阻礙台中發展的還不在市政府、民風、文化，而是台中在全省政治、經濟地位中既有的結構性限制。

　東海大學高承恕教授指出，台北永遠會是台灣的中心，台中會更發展，但不可能趕上或取代台北的全台政經中心，「不要太高估台中，」他說。

　高承恕的話毋寧提供了許多企圖心旺盛的台中人再飛躍前的省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