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維晏

歷史上曾有一群畫師,他們為黑白的歷史施彩,脫離原胎的顏色躍然於相紙上,古老的技藝一時蔚為流行。這是「攝影」與「描繪」的協力,也是「畫」與「寫真」的多重再現。

儘管1840年代已有實驗性彩色攝影的紀錄,但早期技術仍相當受限,與今日所謂彩色照片有著天壤之別。直至1930年代前,多數影像仍是黑白的。19世紀中末期彩色手工照片(hand-colored photographs)在日本蔚為流行,為原本單色的光影藝術賦予絢麗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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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lice Beato,《古玩店》,1870-1879年。蛋白相紙手工上色, 20 x 26公分。(紐約公共圖書館藏) The Miriam and Ira D. Wallach Division of Art, Prints and Photographs: Photography Collection, The New York Public Library. (1870-1879). Curio shop.

1854年,隨著美國海軍率鑑叩關,結束了日本德川幕府長達兩百多年的鎖國時期,橫濱、長崎、新瀉、神戶四港和江戶(東京)、大阪二城陸續開放通商。其中,長崎在鎖國期間仍陸續與明清政府、荷蘭人通商往來:此間,「蘭學」成為日本吸收西方學術知識與文化的基礎。1848年,銀版相機與攝影術藉由荷蘭商貿活動,由長崎出島(でじま)傳入日本,開啟日本攝影史的發端。儘管當時陸續有拍攝活動,但目前的歷史考證幾乎找不到1857年以前任何日本攝影師拍攝的證據;應是受限於攝影術在當時仍剛起步,要求高度技術與知識掌握。[1]明治維新(1868-1890年代),標誌著另一個時代的躍進,日本邁向現代工業與軍事大國,攝影術正是在此般社會環境中持續進步與普及。

開港通商後,西方攝影師陸續進入日本,加上明治時期外國人旅遊禁令紓解,旅遊攝影日益蓬勃,帶起日本攝影史發展的另一時代高峰。[2]港埠一帶是商貿活動最繁盛之處,這些西方攝影師在當地開設攝影工作室,拍攝日本著名山水風貌、城鄉景觀以及庶民生活,並將照片製作成旅遊紀念相冊販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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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lice Beato,《襲著冬衣的女子》,1870-1879年。蛋白相紙手工上色,29.5 x 24.5公分。(紐約公共圖書館藏) The Miriam and Ira D. Wallach Division of Art, Prints and Photographs: Photography Collection, The New York Public Library. (1870-1879). Women in winter dress.

有著「橫濱攝影之父」(the father of Yokohama photography)美譽的菲利斯·比阿托(Felice Beato,慣稱Felix Beato,1834/5-c.1907)於1863年踏上日本的土地。在此之前,他早已是著名的戰地攝影師,有著英國和義大利雙重國籍,儘管其本名為「Felice」,但卻似乎喜好使用「Felix」。他是最早拍攝東亞地區的西方攝影師之一,1860年曾擔任英法聯軍的隨軍攝影師前往中國,拍攝戰爭的善後情景,這些影像很多是中國城市的第一張照片,對中國攝影史頗具重要性。到了日本後,他在橫濱開設相館,並藉由外國使節團的幫助,從而深入探尋日本各地,拍攝許多本地風物。[3]Felix Beato的作品饒富特色,在日本攝影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時代典範性意義。除了在地景色,他也拍攝大量人物肖像,並在蛋白照片上色。此技術自1840年代西方發展起來,後被引介到日本。現階段研究認為,英國攝影師William Saunders(1832-1892)是第一位把手工上色技術帶至遠東者,他也曾在1862年由橫濱進入日本。[4]而Felix Beato則將這樣的技術在日本發揚光大,同時也帶起了將手工上色照片彙編成相冊販售的風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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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lice Beato,《劊子手》,1870-1879年。蛋白相紙手工上色,19 x 16.5公分。(紐約公共圖書館藏) The Miriam and Ira D. Wallach Division of Art, Prints and Photographs: Photography Collection, The New York Public Library. (1870-1879). The executio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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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lice Beato,《富士山香客》,1870-1879年。蛋白相紙手工上色,28 x 24公分。(紐約公共圖書館藏) The Miriam and Ira D. Wallach Division of Art, Prints and Photographs: Photography Collection, The New York Public Library. (1870-1879). Fusiyama pilgr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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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lice Beato,《禪師》,1870-1879年。蛋白相紙手工上色,28 x 23公分。(紐約公共圖書館藏) The Miriam and Ira D. Wallach Division of Art, Prints and Photographs: Photography Collection, The New York Public Library. (1870-1879). Priests or Zen Shu.

在當時,儘管日本逐步走向現代化,但外國旅客的品味,卻是嚮往「古老日本」的韻味與氛圍。西方攝影師在取材上,也一貫地展露這種特點的「視角」(view)。風景上,如名勝古蹟、神社寺廟、傳統市井街道等;在人物方面,舉凡藝妓生活、僧侶、武士、苦力、交通工具(如駕籠)、製茶養蠶與紡織、相撲等,皆是能彰顯「古代日本風味」的重要題材。Felix Beato的人物肖像更是將此發揮到極致。舉例來說,《襲著冬衣的女子》、《劊子手》、《富士山香客》以及《禪師》四作,個別或群組人物被安置在預設好的情境中,《劊子手》背景布幕下緣顯而易見。類似場景經常重複出現,例如《襲著冬衣的女子》、《富士山香客》與《禪師》的背景布幕與搭配道具便是如出一轍。它們皆是在相館中進行拍攝,人物姿勢經過設定,意在凸出、模擬角色特點。

西方對日本韻味的追求與19世紀中葉歐陸興起的「日本主義」(Japonisme)平行發展。日本浮世繪版畫受西方喜愛,影響了西方繪畫與其他藝術表現。西方人對日本情懷的仰慕,間接影響日本旅遊紀念相冊的內容與風格。隨著明治維新的現代化進程,許多古老技藝逐漸式微,擁有精湛技藝的傳統作坊與匠師們面臨挑戰。Felix Beato的照片雖有他個人親手上色之作,但也不乏由日本當地版畫師所繪製。浮世繪施彩的技藝被轉化及運用到攝影照片上,不僅讓傳統技藝有永續發揮之處,也讓原本黑白世界綻放新生命的光彩。

Felix Beato的攝影在當時橫濱流行,影響甚鉅,「橫濱寫真」甚至成為一代風尚,多少西方旅遊人士為之癡迷。後來,當日本攝影史交棒給本地攝影師掌鏡時,許多史上著名攝影師出自西方攝影師相館助手。日本攝影巨匠如日下部金兵衛(Kusakabe Kimbei, 1841-1934)便曾加入Felix Beato,最初從旁協助作品手工上色,陸續學習及掌握專業攝影技能。在這個意義上,Felix Beato可謂是日本攝影史先驅之一。

日本手工上色照片是攝影史中迷人的議題,此間衍生出許多耐人尋味的探討空間,礙於篇幅,容後陸續深究。

[1]Terry Bennett, Photography in Japan 1853-1912 (London: Tuttle Publishing, 2006), p. 24.

[2]Japanese Tourist Photography, Harvard Library: Early Photography of Japan. See Website: https://library.harvard.edu/collections/epj/tourist_photography.html (2018/12/13)

[3]Eleanor M. Hight, “Review of Anne Lacoste, Felice Beato: Photographer on the Eastern Road (The J. Paul Getty Museum, 2010)”, in Trans Asia Photography Review Vol. I2 (Spring, 2011). https://quod.lib.umich.edu/t/tap/7977573.0001.209?view=text;rgn=main (2018/12/13)

[4]Bennett, Photography in Japan 1853-1912, p. 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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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胎的流光藝彩:Felice Beato與日本手工上色蛋白照片」 有 5 則迴響

  1. […] 1848 年,銀版相機與攝影術藉由荷蘭商貿活動,由長崎出島(でじま)傳入日本,開啟日本攝影史的發端。儘管當時陸續有拍攝活動,但目前的歷史考證幾乎找不到1857 年以前任何日本攝影師拍攝的證據;應是受限於攝影術在當時仍剛起步,要求高度技術與知識掌握。[1]明治維新(1868-1890年代),標誌著另一個時代的躍進,日本邁向現代工業與軍事大國,攝影術正是在此般社會環境中持續進步與普及。 […]

  2. […]   「照片在上色前,還是得先進行數位修復工作。因為未經修復的影像,進行數位上色時容易造成施色誤判。」因此,影像修復是所有作業的基礎。有時候,一個殘留在原始照片上經歲月洗禮的雜點,都可能被誤以為是服裝上的花樣。對黑白照片進行數位上色的工作,實際上帶著一部份紀實性,和一部分創作性,這份技藝其實從19世紀末就早已發展出來了。當時尚未有所謂的數位技術,攝影師與畫師們運用手工上色的方式,直接在蛋白照片的黑白影像上進行施色,並將寫真產品編成相冊販售,形成觀光寫真的濫觴,在日本尤為盛行。相關研究,尚可參見筆者曾發表在《漫遊藝術史》部落格的多篇專題文章(如:張維晏撰,〈脫胎的流光藝彩:Felice Beato與日本手工上色蛋白照片〉,發表於2019年3月)。   數位時代下,攝影及電腦繪圖軟體的技術提升,促進更多關於影像創作的表現。老照片的保存、修復的需求日異增長,一方面作為歷史文獻材料,另一方面也凸顯了人們開始運用現代科技保留過去時代產物的迫切性。對於仍留有前一輩老照片的人而言,這些無疑是珍貴的家族記憶與遺產。 […]

  3. […] 張維晏撰,〈入墨男體:日本手工上色蛋白照片中的刺青者〉,《漫遊藝術史》(2020.01.09發表)張維晏撰,〈佐了玩味的日本手工上色蛋白照片〉,《漫遊藝術史》(2020.02.06發表)張維晏撰,〈日本手工上色蛋白照片中的相撲攝影〉,《漫遊藝術史》(2020.03.12發表)張維晏撰,〈不減風韻:日本手工上色蛋白照片中的鏡美人〉,《漫遊藝術史》(2020.04.16發表)張維晏撰,〈剝繭抽絲:日本手工上色蛋白照片的桑織圖〉,《漫遊藝術史》(2020.06.18發表)張維晏撰,〈脫胎的流光藝彩:Felice Beato與日本手工上色蛋白照片〉,《漫遊藝術史》(2019.03.14發表)張維晏撰,〈嚮往遠東:從日本手工上色蛋白照片探日本風景印象的形塑〉,《漫遊藝術史》(2019.06.27發表)張維晏撰,〈浮世美人:日本手工上色蛋白照片謳歌的百媚千嬌〉,《漫遊藝術史》(2019.07.11發表)張維晏撰,〈高枕難眠:從日本手工上色蛋白照片探東方睡美人鏡頭背後的酸楚〉,《漫遊藝術史》(2019.08.30發表)張維晏撰,〈以朝聖為旅行藉口? 從日本手工上色蛋白照片探日本觀光的發展〉,《漫遊藝術史》(2019.09.05發表) […]

  4. […] 張維晏撰,〈脫胎的流光藝彩:Felice Beato與日本手工上色蛋白照片〉,《漫遊藝術史》(2019.03.14發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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